我心理常识为什么喜欢王小波的《黄金时代》

高浩容|：after之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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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金时代是壹个隐喻，读懂壹个隐喻的关键，就在于你从哪个角色出发。

好比在《黄金时代》中，我们可以通过两位主角、周围角色和读者的身分，选择其壹进入故事中。

这些角色最后交杂在壹起，以致于我们发现当中传达的意义，爱情的意义，人生的意义超越了时空。当中的普世价值，使我们能够在自己的生活中玩味。

§活得明白，明白活著

我们身处的这个年代，有无数的爱情小说。

有的爱情作品很纯情，每个人都能从那份作品中找到年少的自己。

有的爱情很激情，能够让人内在的情欲被唤醒。有的爱情很做作，是那些鸳鸯蝴蝶梦、霸道总裁的想象，是人生的补偿。

我第壹次读到《黄金时代》，是壹个偶然的机会，而这本书结合了纯情、激情与做作的爱情面向，变成壹个荒唐却又真实的故事。

主角王贰，他是个渣壹般的王八蛋，没有担当，极为自恋。但是他对爱情的想法很简单，对睡觉的想法也很简单，简单到无法隐藏。

在那个每个人都需要歌咏领袖的年代，他通过那些无法隐藏的欲望，卸下了对时代不满的假面。

这副假面不会让他死亡，因为没有人应该为自己的本性而死。

相反地，这反讽出壹副可笑的社会图像，只要你不犯某种忌讳，其他狗屁倒灶的事情，你可以随便干，尽情干，自生自灭的干。

另壹位主角是陈清扬，她接触王贰，逐渐对他产生友谊，以及爱情。

有趣的是，明明意淫陈清扬的人很多，为什么他最终选择王贰？

因为王贰不隐藏，他不意淫，他开诚布公的说着小孩都能拆穿的谎，说为了「伟大友谊」要跟陈清扬上床。

这种粗糙的借口，或许反倒不像是借口，倒像是实话。

在壹个非常痛苦的时刻，陈清扬失去了丈夫，又被队伍里的人说成出轨的破鞋，她活在壹个没有真相的世界，而王贰本身就是壹个亮呼呼的真相，是那个会在星夜底下裸睡的汉子。

也许跟王贰睡，就能让自己活在向往已久的真相。

所以王贰满足了陈清扬最简单的渴望，就是活得明白。

整部小说就是在说壹对男女，他们如何活得明白的历程。

这个历程，真实而残忍，因为我们都在经历这个历程。

分析这个历程，可分为叁个阶段，这叁阶段组织出小说的整个架构，以及要传递的人生哲理。

§幻灭不是成长的开始，而是过程，因为幻灭永远不会结束

起初

陈清扬急于证明自己不是破鞋，她想要壹个真相，壹个被所有人承认的真相。

这就像小孩，小孩对真相的想法是天真的，天真到可笑。因为现实社会的人们总是戴着面具，好壹点的面具是礼貌，差壹点的面具是基于利益的欺骗。

少了面具，人们有时看不惯你，就像大家都疯了，就你没疯，那种被排挤的感受，反倒让人活得难受。

从字体心理学的角度说，每个人都有「自我」（i），但自我不全然为我们所认识。在和自我，以及外在事物之间，有壹个「自体」（self），自体需要通过外在的「客体」（object），建构自身的存在。

壹个只有你清醒，别人都不清醒的环境，自体与客体某种程度上处于分离的状态。

你的给予，别人不需要；别人的给予，你又不法真心接受。

譬如陈清扬，人们用「破鞋」代称她，她不喜欢破鞋这个称号，或者说基本上没人会喜欢这个称号，因为这个称号象徵她是壹个不忠的妻子，壹个荡妇。

不只她个人的道德感无法接受，社会也谴责破鞋。

陈清扬反抗著，就像壹个小孩听到父母对他说：「我不爱你了。」

她感觉自己很肮脏，感觉自己不被认可，连她的自我都开始产生了对自体的排斥。

在赫尔曼（judithherman）的著作《创伤与复原》中，我们能看见这样的例子，被强暴的女子，她从强暴的场面中抽离出来，彷佛那个被强暴的人是其他者，跟她无关。

当外在的客体世界强暴我们，我们的自我与自体、自体与客体就会分裂。

分裂使我们痛苦，因为渴望合而为壹是我们的天性。

我们渴望能够认识自己，渴望在现实世界自我实现，渴望被接纳与接纳他人，喜欢我们的认知和真相壹致。

陈清扬想要证明自己不是破鞋，却没有任何客体对象能够帮助她。这给她带来自我认同的混乱，她过去的自我认同，她建构的自体面貌被否定，彷佛不存在。

当然她还有另壹条路，「选择盲从」。或是积极去探求真相，甚至与他人辩论，像苏格拉底，想要让所有人都清醒。

而苏格拉底的结局是死，而且是在众人以民主的方式投票下，决定他必须死。

壹度，陈清扬也想死。

毕竟死亡能够让她像个烈女，直到她遇上王贰。

中段

陈清扬放下对于真相的执着，他干脆就跟王贰搞破鞋，有种「既然你们说我是，那我就是吧！」呈现出自我放弃的面貌。

自体沦为客体的解释，某种程度来说，自体与客体就和谐了。

但如果这种和谐只是壹种堕落，只是壹种消极逃避，那么我们就会成为客体的奴隶。

这时候，世界的真相只有壹个，就是我们的情绪。

我们的情绪使我们忍不住堕落，忍不住用各种方式去伤害我们，而这些伤害只是为了掩盖我们内心的伤痛。

就像在身上刺青，或是开始学习抽烟，喝酒之后和某个不怎么熟的人上床。

这些事情都带来壹点刺痛，甚至曾经让我们后悔，可是这反倒让我们更放心。

因为相比幻灭带来的痛，至少这些痛是我们自己的选择。

所以有些选择让我们愤怒，让我们感觉不到做选择的快乐，因为我们并没有真正为自己做选择，我们是为了避免主客分裂带来的痛苦，委曲求全。

正如前面所说，自我不能完全被我们所认识，就像冰山，水面下方，那些潜意识的部分，无论我们怎么说服自己，那些潜藏的部分也不见得能顺著我们的说法。

好比「周处除叁害」的故事，很可能他就和陈清扬壹样，他并不是生来跋扈，而是他人对他的恐惧、奉承造就了他内心的自体面貌。

可是他的自我，那些对他人的同情与同理，渴望被接纳的需要，被身边的人刻意的忽视了，因为没有人认为他会是壹个懂得同情、同理，需要被接纳的人。

渐渐地，周处也以为自己就是壹个恶霸，不该和常人拥有同样的感情。

可是这种认知并不是周处自我的全部，所以最后他选择去杀蛟龙、猛虎，改过迁善。

可以说，所谓的和谐，就是自体与客体的统壹，也就是自体背后的自我通过自体与客体，得到最大程度的自我实现。

这种实现超越了单方面的价值观与秩序，建构出属于我们自己的价值观与秩序。

回过头，王贰是陈清扬在生活中唯壹能够真诚对话，唯壹感觉自体得到完全接纳的客体。

对于其他人，陈清扬怎么证明，他们还是会把她当破鞋。但王贰有可能不把她当破鞋，还愿意跟她交朋友。

这也说明，为什么有些人会喜欢上跟自己背景差异很大的人。

因为当壹个人让我们感觉被压抑的自体，能够通过这个人得到彰显，我们会更希望从他身上得到这种证明自己的感觉。

过分的压抑，会让我们对于自体与客体的融合更加饥渴，进而导致壹些失控的表面。

譬如我见过壹些大人眼中品学兼优的小孩，他们和学校的流氓混在壹起。最后友谊终结于罢凌，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拿他们当朋友，他们不把自己当朋友。

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朋友，他需要从那些流氓身上，从父母严格的管束中获得自由，而他误以为那些人跷课、打架、想干啥就干啥就是自由。

所以跟他们在壹起，他对自由的渴望得到满足。

可事实上，这个小孩和流氓之间格格不入，他对那些流氓毫无意义。

在校，你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、背景硬的小孩；离校，你过的是丰衣足食的生活，接触的是同样社经地位的人。

就像某些人以自己有同性恋朋友为傲，但他们不是真正接纳同性恋，而是通过自己有同性恋朋友，好彰显自己是个自由、开放的，跟那些迂腐、传统不同的「更好」的人。

那些流氓，他们内心其实能感受到，自己并没有被那位小孩接纳，毋宁说是壹种「附庸风雅」。

他们根本没有真正融入自己的生活，更多是他们用以自我满足，甚至显摆的工具。

当我们把客体完全当成自体自恋的工具，我们就无法真正和客体整合。

譬如壹对夫妻，先生每次经常纠正妻子言行举止，且说是「为你好」，实际上他从没有聆听妻子的需要，那么这种为别人好的想法和行为，客体只是壹个附属品，壹个满足自体自恋的对象。

真正和谐的夫妻关系，夫妻互为自体，他们彼此共情、互相理解与接纳，彼此尊重。两个人都在互动中，得到更多对自己、对彼此，以及对伴侣关系的升华。

直观的说，就是「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有了对方之后，活得更幸福。」

所以自体与客体无法整合，有时是因为外来引发的恐惧，有时是我们处理不好自己的自恋。

陈清扬接近前者，王贰接近后者。

结尾

《黄金时代》的剧情，始于分裂，终于整合，就像壹场心理咨询的历程：

陈清扬和王贰睡，象徵自体与客体合而为壹。

陈清扬要王贰收回破鞋的话。

陈清扬乾脆就当起破鞋，跟王贰睡。

陈清扬发现王贰并没有真的当她是破鞋，他接纳她的壹切。可是王贰混帐，他没有意识到（也许有）陈清扬爱上了她，还拿陈清扬当睡觉的朋友。

陈清扬已能理解，别人说她是破鞋，不等于她就是。但她也无须跟所有的客体对象证明自己不是。当陈清扬被批斗的时候，她能够若无其事的随大家摆弄，就像配合媒体演出的明星。

王贰和她多年后在宾馆重逢，他们把过去那些事情拿出来说。这里谈的早不是破鞋的事，而是陈清扬想知道王贰究竟有没有爱过她。

这时的他们已经成熟了，成熟到可以面对这个世界的虚伪，但不会因为别人虚伪，我们就非得刻意展现我们的「不虚伪」，好像我们高人壹等。

面对王贰说不清爱，陈清扬心底有谱，此刻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站队的她。她不会极力想要证明自己是或不是破鞋，就像她不再纠结要知道王贰究竟爱不爱他。

他们分开之后，再也没见面。

其实多数人都想活得明白，只是太难了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，那经是属于私人的，属于亲密爱人的，不属于其他人。

真正的演员可以在镜头前面演戏，转身又找回真实的自己。这才是最舒适的状态，无入而不自得。

就像哈佛医学院精神科医师丹尼尔?席格（danielsiegel）说的：「壹个人内心的痛苦往往来自他怎么『看待』过去，而不是过去究竟怎么样。」

§结语：自由，就是学会跟自己和解

我以为这本书的主角，戏份更重的是陈清扬，因为她在故事中让读者看见她的成长，看见她如何从精神上的少女，走向壹位精神丰满的女士。

从为幻灭而作贱自己的叛逆期，成为跟王贰平视，放下想象中的爱情，对遗憾与后悔适可而止的丰满灵魂。

我喜爱这本书，可能因为我还在这叁个阶段游走，挣扎。

当我迷茫与疲惫时，我会拿出这本书，翻看里头的篇章，就像在听王小波传教。

于是我又有了方向。

作者简介：高浩容（公众号：after之后），哲学、教育双博士生，台湾哲学谘商学会监事，著有《心灵驯兽师》等十多部出版品。现居上海，专职咨询与写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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